黃昏時分,偌大的辦公室裡,悄無聲息。忽然,高跟鞋敲打在磨石子地的尖銳「喀!喀!」聲傳來,眾人都抬起頭好奇地張望。原來,一位年輕的女子拉著個年莫六、七歲的孩童走進了室內。坐在角落的男子驀地大聲地朝女子驚訝地說:「哇!林大姐!你的女兒怎麼越長越大了呀!」我忘形地噗哧大笑出聲,大夥兒齊齊將眼光朝我射來!我只好佯裝咳嗽,掩飾失態,心裡嘀咕著:「幹嘛看我!六、七歲的孩子不該越長越大嗎!難不成還越長越小!這『怎麼』二字用得何其詭異!」
電視劇裡阿春的哭泣
電視劇裡,失去阿嬤的阿春,撲倒醫生懷裡,傷心哭泣,白袍醫生撫著阿春安慰道:「阿春!既然你奶奶已經死了,你就不要再哭了!」螢光幕前觀看的群眾,都沈浸劇情裡,跟著阿春哭紅了眼,我想到的卻是:「那阿春該何時哭比較好?難道該在阿嬤還沒死去之前先嚎啕大哭一場嗎!」
新聞節目中,傷痛的被害人家屬,對著眾多媒體麥克風,咬牙切齒說:「如果兩位凶嫌沒有被判死刑,我的母親就死得很不值得。」啊!這話不也大有問題!聽起來彷彿只要凶嫌被判死刑,被冤殺的母親就死得很值得!然而,這真是他原本想要表達的意思嗎?
猶記動物園搬遷去木柵的前夕,遊客如織,齊往圓山舊園憑弔。一位姓孫的男士,在園內逡巡徘徊,並纏綿地對著電視記者的鏡頭感性陳述:「小時候常來玩,今天舊地重遊,感到非常的溫暖,好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樣。」立刻,我幫電視台編輯下了個簡潔有力的標題:「孫行者重回花果山」。媒體的即時性,使得說話的人缺少深思熟慮的時間,因此,常常說出讓人噴飯的話來。
邏輯不通竟成為常態
我發現人們對類似的邏輯不通或無心鬧下的笑話,因為習焉不察,覺知度變得越來越低,不但事發當下,沒能敏感發現;當我在講述語文誤謬時,提出作為例子,聽眾常常也無法立即心領神會,總要在我具體指出荒謬點後,才引發哄堂大笑,可見邏輯不通竟成社會常態。尤有甚者,不知從何時起,年輕人忽然集體將「然後」當作每句話的發端語詞;而喃喃自語的「對!」則取代了段落的暫停逗號,不停地出現在每句話的後方,聽多了這種新世代語言,簡直要抓狂。
周延的邏輯和豐富的語彙,是使語言深具魅力的因素,如何讓學生在國語課上學到其中三昧很是重要。我曾經在收音機裡聽到有趣的對話:主持人請來一位導演介紹拿手菜———清蒸魚的烹調法。導演輕描淡寫:「最重要的是魚要新鮮。清洗乾淨後,放到蒸鍋裡蒸個八或九分鐘就可以啦!」主持人楞了一下,接口:「導演!你說得太簡單了啦!聽眾聽不懂的啦!」導演呵呵反問:「說得簡單反而聽不懂?那我得說到多複雜他們才明白!」這個導演有趣,他充分掌握到語言的多義性,耍弄「簡單」的反義詞,故意模糊「複雜」與「詳細」的界線,造成語意雙關的趣味,這也正說明了語文的繁複豐富需要更細緻學習與體會,才能在應用時曲盡其中神髓,達到風趣幽默的境界。
(作者為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系教授)
【2010/04/02 聯合報/廖玉蕙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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